糙米蟲與世界的狂想曲

　　前幾天和吾友 張火光 聊到有關武俠小說的種種，茲紀錄下來自己此時此刻的人生體悟與想法，權作未來回視與以省視自己之用，小子狂妄胡言數語，望各方先進前輩海涵包容，此乃茶餘飯後之不更事青年的戲語對談，難登大雅之堂商討切磋，僅以紀錄為主。

　　私以為，金庸武俠小說之引人入勝者，「武」為次、「俠」為先。

　　金庸先生筆法之高、故事鋪陳之平順、結構章節之嚴謹、人物角色形象塑造之生動，當真乃武俠小說界之前無古人，後恐來者亦稀；其人學識涵養皆豐，用詞遣字古樸珍重，嘗有閱古書一字針砭之感，然不流於俗套直白，人物對白典雅生動，形象躍然紙上，創造人物功力之高，未有所見。

　　是故，小子自幼即相當惡棄所謂「金庸武俠改編劇」，因金庸小說之側重者，全非所謂「武俠世界」矣。

　　人物形象、人生韻理、人性描寫與故事鋪陳、反諷時事與人生當為其優異之處，所謂一招一式之武俠世界，反而並非其作品最重要的元素，就所謂的「招式」、「流派」甚至奇妙所謂的「江湖」世界中，另一位大家 古龍 的創造力恐在金庸先生之上，但論其作品的深度、廣度以耐讀度，則其遠遠不及金庸先生。

　　小子並非於此詆毀古龍先生之作，因小子拙劣無才一鄉里鄙夫，要想模仿其撰寫一作當是萬萬不能，故純以看熱鬧之心態評比，然此舉如同愚民談論日月之光孰重孰輕，豈能同日月同高？

　　然，古龍先生之作多以市井小民之言成書，其作多重武俠招式、雜以武林恩怨與高人過招為主，甚有各種兵器譜排行、兒女情長、恩仇過招等江湖事件，實是極具戲劇與娛樂性的好題材，其作以「武」為主、「俠」為次，劇情雖有轉折，但人性刻畫與描寫極淺，過招與拼搏過程反而較多著墨點，如欲讓眾偶像有一耍帥賣弄招式之處，小子認為古龍先生之作較適合作為真實偶像劇改編之用，而金庸先生之作則否。

　　金庸先生作品重想像，人物刻畫極深，閱讀之時可在腦中刻畫出你所擁有的那位人物形象，但很難具像化（因為以真人扮演的那些「角色」，永遠也到不了位、融入不了那樣的人生，而且多是真實世界中的俊男美女，但不是那個「角」），加上金庸先生嘗以細微的人物情感投射於對話之中，其對話有時並非劇情主線，但於人生不同閱歷階段時翻閱，總會得出不同體悟與想法，於此同時常感金庸先生閱歷之豐，實將人生百態幻化投射於其作品中的角色人物，哪怕僅為過場一兩幕、一點也不重要的人物，其言其行亦頗有可觀之處，過招誰勝誰負、角色孰正孰邪都是亦然，沒有絕對的完人、也沒有絕對的是非對錯，幾乎都是開展式的對話以及劇情，如同現實人生一般。

　　無黑、無白，灰色也。

　　開頭的片段取自《笑傲江湖》中的一段，令狐沖與「無行浪子」田伯光在華山思過崖的一段精彩對話，其後尚有一系列令狐大師兄向太師叔風清揚學劍之經過，並隨後大敗田伯光、順利「升級」精進劍藝，令讀者為之一快；然此時重閱此書（約已重閱五次有餘），印象最深刻的卻是這段對話。

　　令狐沖與田伯光於此之前僅見過一次，但前次見面卻是驚心動魄、生死一線間，面對差點將自己性命送去的「淫邪小賊」，令狐沖卻能夠表現出完全知曉對方是何種人物的態度，泰然表示田伯光雖然品行無良，但暗中害人之事卻不屑為，縱使要有害於他，當時武功高過於令狐沖的田伯光，是絕對不會用這種暗算小招來取其性命的。

　　一段話，相知相惜如此，縱使隨後令狐沖因「江湖大義」而與田伯光兵刃相向，但在此刻讀來卻有通體舒暢之感，男人與男人之交集，正是以「知心」為先，小子若為田伯光，當下即認定令狐沖應為天下知己之人，不枉自己自長安扛上「天下僅剩惟二」的兩罈頂級汾酒相請（因田伯光表示：「我取了這兩罈酒後，見地窖中尚有二百餘壇，心想長安城中的達官貴人、凡夫俗子，只須腰中有錢，便能上『謫仙樓』去喝到這樣的美酒，又如何能顯得華山派令狐大俠的矯矯不群，與眾不同？因此上乒乒乓乓，希里花拉，地窖中酒香四溢，酒漲及腰。」，如此才顯出此禮之貴，此處又是一番「相知相惜」之例，讓人撫掌樂與相投）。



　　少時閱金庸，在意武功優劣、正邪之分、主人翁是否無敵於天下、成就一番大事業，正如當時所望。
　　而今閱金庸，在意人物對白、情感互動、背後深意與作法，彷彿於其中看盡人生起落與相交相惜之法。
　　小子妄言，興許再假以時日重讀金庸先生之筆，為有更上層樓之所得。


　　是故，金庸先生之筆，段數之高、層次之高、眼界之高、鋪陳之高；武俠小說界，無人能及。
　　未來，亦恐來者亦稀，為之一絕。